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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有余(2021年)
从外祖家的狼埠村,以及三个姨姨家,到我家大淳于村(河头店镇),距离是九十到一百多华里。在过去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我妈妈这真算是远嫁了。我妈妈在她的兄弟姊妹中,比最小的三舅大三岁,上面有两个兄长三个姐姐。估计是因为大家特别亲她又放心不下她,于是沿着大沽河东岸,南北单程一百里走亲戚,就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一个非常特别的事情。回忆起来有满怀温暖的亲情, 也有浸透心底的酸楚。
一、听说的姥姥和大舅的故事
姥爷在我妈妈出嫁之前就去世了。姥姥和大舅分别在1964、1967年去世。听二姨讲,姥姥去世时,中成兄快出生了。我比中成小十个月,我们俩都无缘看到慈祥的姥姥,也没有大舅的印象。
我听妈妈讲过,姥姥还真到我家来走过亲戚,只是我忘了问姥姥是怎么来的。如果是步行,这一百里地,缠着小脚的姥姥该走多久啊。不知来过几次,但妈妈告诉我的那次应该是在大饥荒时期(1960-1962年)。我家是奶奶当家,她对儿孙慈祥但是个旧式婆婆,不知奶奶是否舍得多给姥姥一点救命的粮食。想想姥姥辛苦走那么远来看小女儿再走回去,我就特别感到心酸。
下面的故事是妈妈生前多次讲过的,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我大姐有个“宝美”的乳名,好像只有在姥姥家这边的亲人,以及父母年轻时交往的朋友们,这样叫她。大姐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带她回娘家,从望城火车站上车到上疃站下车,离狼埠还有十八华里。下车时看天色已晚,妈妈就把大姐放在上疃站附近的朋友家, 自己步行到狼埠,天已经黑了。进家门,大舅问她是否一个人回来的。妈妈说带着宝美,但放到朋友家了。大舅说,孩子回来,怎么能不进家呢?于是就点亮马灯,步行十八里到上疃接上大姐,然后再走十八里回狼埠。好像妈妈说大舅是挑着担子,一头的筐子里放着大姐。想想这三十多里路走下来,大舅到家肯定是半夜了。很可能在娘家住不上一两天,妈妈就要带着大姐回我家呢。
我每次想到这个故事,都心酸得想哭。我没见过大舅,只是每次看到为召表哥,看他笑眯眯轻声和蔼的样子,就想大舅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二、走百里探亲的表哥们
这个故事是听泽平表哥说的。自从我妈妈远嫁后,每年春节过后的正月里,舅舅姨姨们就安排几个刚过十几岁的表哥,来我家走亲戚,看他们的四姑或四姨(姨的发音是第四声)。开始是为召、瑞太、盛太几个表哥,后来加上泽平哥,再后来加上为胜哥。几个小兄弟背上走亲戚的篮子,估计先到宋村大姨家汇合,然后一起走来我家。这几个当初年幼的表哥,迎着冬日的北风,有时还飘着雪,步行单程百里,来到我家天就擦黑了。吃一顿晚饭,第二天吃一顿早饭,哥儿几个又要步行百里回去。为了完成舅舅姨姨们交给的任务,几个表哥再苦再累,也得每年坚持。
三、欢乐的记忆
我有记忆时,亲人们春节或平时来探亲,就不再是步行,而是骑自行车或坐长途车。我妈健康的日子,亲人们的来访,都是特别地欢乐。我记得二姨来过我家一次,带着当时三四岁的莲红表妹, 这该是1970年前后,应该不是走着来的。当时我家还住在两间北向的“倒屋子”里,进门一间总是暗暗的。记得妈妈和二姨一起做饭,姐妹俩有说不完的话。
一些大的表哥表姐们来过,都跟我妈特别亲切和谈得来。莲英二姐的婚姻,是我妈介绍的。我记得相亲是在我家,未来的杰清姐夫的家在我村西面三里。他是晚饭后过来的,穿着绿军装。听莲英姐最近说,做为妈妈的二姨当时不太同意,但莲英姐对她的四姨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相信,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婚礼是在1974年三月二十日,莲英姐事先来我家,我妈妈帮她梳妆打扮,并亲手包饺子送她出嫁。我记得那天春光明媚,作为新娘子的莲英姐特别漂亮, 我妈妈也喜气洋洋,满满的自豪骄傲。
四、悲伤的日子
1974年腊月我妈妈去世,除了远在新疆的三舅不能回来,二舅和三个姨姨、姨夫们,好几个表哥表姐,都来给我妈送行。我记忆的那几天是寒风和白雪,以及撕心裂肺的悲伤。
小脚的大姨晕车,连自行车都不能坐。是二表哥盛太推着独轮车,顶着北风一路九十多里,一步步推着她来的,到我家时天已经黑了。现在想,大姨坐在独轮车上一定很冷,而盛太哥一定是又累又渴又饿。他们是在深厚的亲情支持下,坚持下来十几个小时的漫长路程。
为了办妈妈的丧事,二姨夫还帮着宰杀了我养的一只山羊。后来妈妈的三七、五七、百日和三个周年忌日,舅舅和姨姨家的亲人,都过来祭奠。三周年祭奠结束,我和家里人一起送他们走到村头, 我二娘(二叔的太太)突然喊问二舅:二哥你下次什么时间来?二舅回道:等维仁(我的乳名)娶媳妇再来吧。二娘叹道:二哥你这个愿许得真够长的!妈妈三周年忌日以后,舅舅姨姨们几乎再没来我家,应该是害怕伤心吧!
五、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
我从记事起,就经常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上小学和初中的每个寒暑假更是如此,大多会住上十几天或更长。我们姐弟四人中, 应该我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最多。开始跟大姐一起走,后来带弟弟来。二姐的机会要少,所以她颇有些微词。
舅舅和三个姨姨的四个村庄之间,相隔七八里到十几里远。这样从一家到另一家,要采用“接力”的方式。通常是先坐长途车到店埠,去几里外的二姨家,住几天后由二姨夫用自行车送到舅舅家,再由舅舅或大表哥们送到三姨家,再由三姨夫或表哥表姐送到大姨家,最后从大姨家到店埠坐长途车回家。因为经常走这些路线,我对沿途的村子名都很熟悉,比如钓鱼台,杜家疃,葛家泊,等等。
那时交通落后,从店埠返程的长途车一天只有一班,经常因为客满而上不去,就要再回大姨家等第二天。有时要反复几天,才能成行。长途车发车的时间很早,天刚蒙蒙亮。这样大姨要凌晨三四点就要叫醒哪个表姐,给我们准备早饭。如果当天乘不上长途车, 第二天再要同样忙活。乘不上车时 大姨或姨夫就会说是因为不舍得我们离开,早饭做面条吃,把我们的脚拌住了。问我们是否想家了,是的话早饭就做饺子。在那个食品缺乏的年代,亲人们是自己舍不得吃,也要做最好吃的招待我们。他们对我姐弟四个的慈爱, 永记在我的心底。
我上高中的两年,因为学习忙,没去探望过舅舅姨姨。上大学几年,寒暑假都去,只是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长住。记得每个暑假, 我回家先跟爷爷奶奶在一起住些日子,爷爷就提醒我,该去看舅舅姨姨了。我爷爷喜欢我妈妈的这些亲人,认为他们有亲情讲礼节, 希望我能经常过去走动。大学毕业后在青岛工作了六年,好像只在春节时去看望,每次时间都不长。我1992年出国,1996年秋第一次回国探亲去看望,长辈们都健在。再次回国是2003年春节,三姨夫和二舅已经过世了。从2009年秋天开始我经常回国合作工作,去看望过三姨几次。现在老家舅舅姨姨这边的长辈,只有今年91周岁的二舅妈健在。我将近二十年没去看望她了,真感愧疚。三舅全家在新疆克拉玛依定居,我2014(?)年秋天去看望他们,度过了两天美好的时光,现在跟他们保持电话和微信联系。
从小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使我虽然过早失去母爱,但充分获得和体会了舅舅姨姨们的慈爱,也有机会跟表兄弟表姐妹们接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对这些亲情的回忆, 要另写一篇详叙。
作者简介:鹿有余博士,物理海洋学家,加拿大渔业与海洋部贝德弗海洋研究所资深科学家。莱西人,1965年1月出生,1972-1979在河头店大淳于村小学、初中学习,1979-1981年莱西二中、1981-1986年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学生。1986-1992青岛海洋大学助教、讲师,并在职取得硕士学位。1992年赴加拿大留学,分别于1994、1997年在纽芬兰纪念大学、维多利亚大学取得硕士、博士学位。1997-2000年戴尔豪斯大学博士后研究。2001-2002年美国加州大学圣迭格校区斯克立普斯海洋研究所项目科学家。2002年8月返回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在贝德弗海洋研究所工作至今,期间于2009年调加拿大环境部气象研究处工作一年。研究兴趣涵盖了物理海洋学的多个方向,使用理论、观测和数值模型的方法研究分析。近二十年主要致力于海洋预报模型的研发和分析,是加拿大在本方向研究课题的主要参与和领导者之一。注重将物理海洋成果应用于解决海洋生态、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问题。已在国际主流期刊发表80余篇论文。指导年轻学者、研究生三十余人。经常给近二十种本学科期刊审稿。与加拿大、中国、法国和美国同行有广泛的学术联系与合作。现任戴尔豪斯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兼职教授,曾任加拿大魁北克大学、天津科技大学、国家海洋局海洋环境预报中心、清华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