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声在外

游子吟:沽河上下走亲戚

编者按:《沽河上下走亲戚》是鹿有余教授的一篇回忆居于莱西市北部河头店镇大淳于村自己家与居于店埠镇狼埠村的姥娘、舅舅家及周边姨姨家的亲戚来往的回忆。“三代不忘姥娘门儿”是我们店埠这一带的一句俗语,意思是父母这一代,自己夫妻这一代,子女这一代,都要走姥娘、舅舅这门亲戚。现任加拿大国家渔业与海洋部—Bedford海洋研究所的鹿有余教授是物理海洋和环境海洋学专家,他1992年即出国研究,是学术有成的科学家。虽然居住、工作在加拿大多年,但是对家乡、对亲人的记忆历经几十年的岁月依然没有褪色,这些质朴、平淡的文字,承载的是最深的亲情。

果说,你能读着读着读哭了,说明你一定是大沽河的儿女。



沽河上下走亲戚

鹿有余2021年)

 

从外祖家的狼埠村,以及三个姨姨家,到我家大淳于村(河头店镇),距离是九十到一百多华里。在过去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我妈妈这真算是远嫁了。我妈妈在她的兄弟姊妹中,比最小的三舅大三岁,上面有两个兄长三个姐姐。估计是因为大家特别亲她又放心不下她,于是沿着大沽河东岸,南北单程一百里走亲戚,就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一个非常特别的事情。回忆起来有满怀温暖的亲情, 也有浸透心底的酸楚。

 

一、听说的姥姥和大舅的故事

姥爷在我妈妈出嫁之前就去世了。姥姥和大舅分别在1964、1967年去世。听二姨讲,姥姥去世时,中成兄快出生了。我比中成小十个月,我们俩都无缘看到慈祥的姥姥,也没有大舅的印象。

我听妈妈讲过,姥姥还真到我家来走过亲戚,只是我忘了问姥姥是怎么来的。如果是步行,这一百里地,缠着小脚的姥姥该走多久啊。不知来过几次,但妈妈告诉我的那次应该是在大饥荒时期(1960-1962年)。我家是奶奶当家,她对儿孙慈祥但是个旧式婆婆,不知奶奶是否舍得多给姥姥一点救命的粮食。想想姥姥辛苦走那么远来看小女儿再走回去,我就特别感到心酸。

下面的故事是妈妈生前多次讲过的,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我大姐有个“宝美”的乳名,好像只有在姥姥家这边的亲人,以及父母年轻时交往的朋友们,这样叫她。大姐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带她回娘家,从望城火车站上车到上疃站下车,离狼埠还有十八华里。下车时看天色已晚,妈妈就把大姐放在上疃站附近的朋友家, 自己步行到狼埠,天已经黑了。进家门,大舅问她是否一个人回来的。妈妈说带着宝美,但放到朋友家了。大舅说,孩子回来,怎么能不进家呢?于是就点亮马灯,步行十八里到上疃接上大姐,然后再走十八里回狼埠。好像妈妈说大舅是挑着担子,一头的筐子里放着大姐。想想这三十多里路走下来,大舅到家肯定是半夜了。很可能在娘家住不上一两天,妈妈就要带着大姐回我家呢。

我每次想到这个故事,都心酸得想哭。我没见过大舅,只是每次看到为召表哥,看他笑眯眯轻声和蔼的样子,就想大舅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二、走百里探亲的表哥们

这个故事是听泽平表哥说的。自从我妈妈远嫁后,每年春节过后的正月里,舅舅姨姨们就安排几个刚过十几岁的表哥,来我家走亲戚,看他们的四姑或四姨(姨的发音是第四声)。开始是为召、瑞太、盛太几个表哥,后来加上泽平哥,再后来加上为胜哥。几个小兄弟背上走亲戚的篮子,估计先到宋村大姨家汇合,然后一起走来我家。这几个当初年幼的表哥,迎着冬日的北风,有时还飘着雪,步行单程百里,来到我家天就擦黑了。吃一顿晚饭,第二天吃一顿早饭,哥儿几个又要步行百里回去。为了完成舅舅姨姨们交给的任务,几个表哥再苦再累,也得每年坚持。

 

三、欢乐的记忆

我有记忆时,亲人们春节或平时来探亲,就不再是步行,而是骑自行车或坐长途车。我妈健康的日子,亲人们的来访,都是特别地欢乐。我记得二姨来过我家一次,带着当时三四岁的莲红表妹, 这该是1970年前后,应该不是走着来的。当时我家还住在两间北向的“倒屋子”里,进门一间总是暗暗的。记得妈妈和二姨一起做饭,姐妹俩有说不完的话。

一些大的表哥表姐们来过,都跟我妈特别亲切和谈得来。莲英二姐的婚姻,是我妈介绍的。我记得相亲是在我家,未来的杰清姐夫的家在我村西面三里。他是晚饭后过来的,穿着绿军装。听莲英姐最近说,做为妈妈的二姨当时不太同意,但莲英姐对她的四姨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相信,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婚礼是在1974年三月二十日,莲英姐事先来我家,我妈妈帮她梳妆打扮,并亲手包饺子送她出嫁。我记得那天春光明媚,作为新娘子的莲英姐特别漂亮, 我妈妈也喜气洋洋,满满的自豪骄傲。

 

四、悲伤的日子

1974年腊月我妈妈去世,除了远在新疆的三舅不能回来,二舅和三个姨姨、姨夫们,好几个表哥表姐,都来给我妈送行。我记忆的那几天是寒风和白雪,以及撕心裂肺的悲伤。

小脚的大姨晕车,连自行车都不能坐。是二表哥盛太推着独轮车,顶着北风一路九十多里,一步步推着她来的,到我家时天已经黑了。现在想,大姨坐在独轮车上一定很冷,而盛太哥一定是又累又渴又饿。他们是在深厚的亲情支持下,坚持下来十几个小时的漫长路程。

为了办妈妈的丧事,二姨夫还帮着宰杀了我养的一只山羊。后来妈妈的三七、五七、百日和三个周年忌日,舅舅和姨姨家的亲人,都过来祭奠。三周年祭奠结束,我和家里人一起送他们走到村头, 我二娘(二叔的太太)突然喊问二舅:二哥你下次什么时间来?二舅回道:等维仁(我的乳名)娶媳妇再来吧。二娘叹道:二哥你这个愿许得真够长的!妈妈三周年忌日以后,舅舅姨姨们几乎再没来我家,应该是害怕伤心吧!

 

五、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

我从记事起,就经常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上小学和初中的每个寒暑假更是如此,大多会住上十几天或更长。我们姐弟四人中, 应该我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最多。开始跟大姐一起走,后来带弟弟来。二姐的机会要少,所以她颇有些微词。

舅舅和三个姨姨的四个村庄之间,相隔七八里到十几里远。这样从一家到另一家,要采用“接力”的方式。通常是先坐长途车到店埠,去几里外的二姨家,住几天后由二姨夫用自行车送到舅舅家,再由舅舅或大表哥们送到三姨家,再由三姨夫或表哥表姐送到大姨家,最后从大姨家到店埠坐长途车回家。因为经常走这些路线,我对沿途的村子名都很熟悉,比如钓鱼台,杜家疃,葛家泊,等等。

那时交通落后,从店埠返程的长途车一天只有一班,经常因为客满而上不去,就要再回大姨家等第二天。有时要反复几天,才能成行。长途车发车的时间很早,天刚蒙蒙亮。这样大姨要凌晨三四点就要叫醒哪个表姐,给我们准备早饭。如果当天乘不上长途车, 第二天再要同样忙活。乘不上车时 大姨或姨夫就会说是因为不舍得我们离开,早饭做面条吃,把我们的脚拌住了。问我们是否想家了,是的话早饭就做饺子。在那个食品缺乏的年代,亲人们是自己舍不得吃,也要做最好吃的招待我们。他们对我姐弟四个的慈爱, 永记在我的心底。

我上高中的两年,因为学习忙,没去探望过舅舅姨姨。上大学几年,寒暑假都去,只是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长住。记得每个暑假, 我回家先跟爷爷奶奶在一起住些日子,爷爷就提醒我,该去看舅舅姨姨了。我爷爷喜欢我妈妈的这些亲人,认为他们有亲情讲礼节, 希望我能经常过去走动。大学毕业后在青岛工作了六年,好像只在春节时去看望,每次时间都不长。我1992年出国,1996年秋第一次回国探亲去看望,长辈们都健在。再次回国是2003年春节,三姨夫和二舅已经过世了。从2009年秋天开始我经常回国合作工作,去看望过三姨几次。现在老家舅舅姨姨这边的长辈,只有今年91周岁的二舅妈健在。我将近二十年没去看望她了,真感愧疚。三舅全家在新疆克拉玛依定居,我2014(?)年秋天去看望他们,度过了两天美好的时光,现在跟他们保持电话和微信联系。

从小到舅舅姨姨家走亲戚,使我虽然过早失去母爱,但充分获得和体会了舅舅姨姨们的慈爱,也有机会跟表兄弟表姐妹们接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对这些亲情的回忆, 要另写一篇详叙。


作者简介:鹿有余博士,物理海洋学家,加拿大渔业与海洋部贝德弗海洋研究所资深科学家。莱西人,1965年1月出生,1972-1979在河头店大淳于村小学、初中学习,1979-1981年莱西二中、1981-1986年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学生。1986-1992青岛海洋大学助教、讲师,并在职取得硕士学位。1992年赴加拿大留学,分别于1994、1997年在纽芬兰纪念大学、维多利亚大学取得硕士、博士学位。1997-2000年戴尔豪斯大学博士后研究。2001-2002年美国加州大学圣迭格校区斯克立普斯海洋研究所项目科学家。2002年8月返回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在贝德弗海洋研究所工作至今,期间于2009年调加拿大环境部气象研究处工作一年。研究兴趣涵盖了物理海洋学的多个方向,使用理论、观测和数值模型的方法研究分析。近二十年主要致力于海洋预报模型的研发和分析,是加拿大在本方向研究课题的主要参与和领导者之一。注重将物理海洋成果应用于解决海洋生态、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问题。已在国际主流期刊发表80余篇论文。指导年轻学者、研究生三十余人。经常给近二十种本学科期刊审稿。与加拿大、中国、法国和美国同行有广泛的学术联系与合作。现任戴尔豪斯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兼职教授,曾任加拿大魁北克大学、天津科技大学、国家海洋局海洋环境预报中心、清华大学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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